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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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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月下旬,顧茗的書集《生而為女人》問世,除了收集了她所有刊登在報紙上的文章之外,還有為了此書而增寫的幾篇有感而發的散文。

書集的最後一文就是那篇出名的《對不起,容城公子是女人》,算是為這本書做了總結。

黃鐸為了這本書費了不少心思,請了滬上文豪封清名作序,封面請了著名畫家劉素一設計,封面上有個朦朧絕美的旗袍剪影。他親自跑印廠盯著,打電話往各大書局鋪貨,還聯系了鄰近各城及北平的書商發貨,在《申報》副刊打廣告,不遺餘力的推銷此書。

《生而為女人》一經面世就大受歡迎,不但滬上許多高校女生及踏入職場的新女性人手一冊,就連在校男生及踏入社會的進步青年也爭相傳閱。

如果說報紙連載讓滬上文化圈知道了容城公子其人,那麽這本書就是她打進滬上文化圈子最好的作品,許多文藝沙龍都向她敞開了懷抱,歡迎她的加入。

一時之間,容城公子名聲大噪,許多報刊雜志負責人都想要約稿,紛紛向黃鐸打電話詢求她的聯絡方式。

黃鐸就跟個鏗吝的財主守著寶藏不肯分享,拒絕了同行們挖墻角的行為。

大部分同行都偃旗息鼓,但唯有一家報館的主編不肯罷休,正是當初刊登屠雷文章的那家。

主編姓崔,頗富於心計,報館銷量一直都還不錯,很善於鉆營,這頭沒挖到容城公子,轉頭就找到了屠雷。

“屠先生,容城公子那個女人在報紙上罵您還不夠,還要出本書罵您。先生大度不與她計較,我卻為先生打抱不平,恨不能以身代之,奈何我不會寫文,思慮再三,替先生想到一個辦法,不如先生也出本書跟她打擂臺,到時候看她還有多猖狂!”

崔煬的話讓屠雷狠狠動搖了一番,經過數日的思想鬥爭,終於同意了出版新書,並且收錄所有與容城公子罵戰的文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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顧茗交稿之後一身輕松,特意寄了新書給遠在容城的管美筠跟王教授,還有公西淵。

管美筠有一日逛街遇上出來辦事的唐平,狠狠嘲諷了他一頓:“你家少帥對我們家阿茗棄若敝屣,我們家阿茗如今出名了,還出書了呢。”

她對於顧茗的遭遇始終耿耿於懷,不過欺軟怕硬,既無緣與馮瞿相見,就算是見面也不敢狠懟,只能撿唐平這只軟柿子捏了。

唐平心道:少帥是不是對顧姨太棄若敝屣我不知道,但若姨太對少帥鐵定是棄若敝屣了,跟著公西淵那個小白臉走的頭也不回。

顧茗離開之後,馮瞿便另換了住處,再也沒回去過。

不過這些事情他也不能告訴管美筠,只能激她:“你別騙人了,顧小姐師範畢業,怎麽可能出書?”

容城公子大名他早已知曉,不過小丫頭這般猖狂的模樣,還是讓他忍不住想要使壞。

顧茗的新書剛好在包裏,管美筠當下拿出來在他面前炫耀:“看看!我家阿茗的新書!”

唐平從她手上接過來,客氣道謝:“謝了啊!”扭身就坐進了路邊停靠的汽車,催促司機:“快走。”

管美筠傻了,在後面連連招手:“哎我的書——姓唐的——”可惜她今日穿著細高跟鞋,修身的旗袍,氣的連跺腳也不能,恨的捶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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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日之後,《生而為女人》一書出現在了馮瞿的書房桌上,跟一堆文件夾在一起,倒好像是誰漫不經心丟在那兒的。

馮瞿半夜回來,批文件到一半,看到桌上的新書,封皮上“容城公子著”五個小字,神情幽晦難測。

那天晚上,他丟開公務,坐在燈下細細讀了起來,明明是在玉城早已經讀過的文章,可是集結成冊,似乎又不一樣,讀來多了更深一層的感慨。

寫文章的人深夜與孤燈為伴,心事從筆尖流洩,也許不經意的一句話就袒露了內心世界,讀者沿著文字的脈絡行走,也許在某一個閱讀的瞬間就忽然與作者心意相通了。

在她徹底離開他的幾個月之後,馮瞿坐在燈下重讀她的文章,才更為了解了容城公子嬉笑怒罵的文字背後那個活生生的她。

他想:有些事情,原來從一開始就錯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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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日顧寶彬借著前往督軍府送文件的機會,厚著臉皮闖進了馮瞿的公事房,腆著臉前來送喜貼。

“家裏小女兒要訂婚,托少帥的福,未來女婿家世很不錯。我也許久沒見過阿茗了,到時候還想邀請阿茗與少帥一起來觀禮。”

近些年辦隆重的訂婚典禮也漸漸成為了時尚,顧家也未能免俗,況且還想要借著此事公布少帥與長女顧茗的關系,就更要大辦一場了,為此顧茜光禮服就做了六件,連首飾也買了不少。

馮瞿故作驚訝:“顧署長,有件事情阿茗是不是沒告訴過你?我與她已經分手了,她也已經離開我自謀生路了,怎麽……她沒回家麽?”

如果說顧茗做姨太太是她人生裏的汙點,馮瞿斷然不敢以首犯自居,一手將女兒推出去做姨太太的顧寶彬才是罪魁禍首,到今天他才肯承認,他們兩人合力將她純白無暇的人生塗抹的面目全非。

顧寶彬大驚:“阿茗……犯什麽錯了?如果她有服侍不周的地方,我一定好好教訓她,她年紀還小,少帥千萬別趕她走!”

馮瞿忽然想起唐平捎回來的那句話,她說與他銀貨兩訖,不肯再拿他的遣散費,身無分文的離開。

可是眼前之人滿腦肥腸,一門心思巴結鉆營,到底還是得償所願,升官發財了,但這筆生意怎麽算都是顧茗血本無歸,虧大發了。

她孑然一身前往滬上重新開始,容城公子即將名滿天下,然而骨肉血親卻視如不見,根本不知道她滿腹才華。

顧茗離開馮瞿三個月零二十天之後,面對找上門攀關系的顧寶彬,馮瞿心裏隱隱生疼。

從來也沒有這樣心疼過一個女人。

馮瞿失笑:“顧署長想多了,當初你送她來不就是想要官升一級嘛,如今官也升了,阿茗離開不是理所當然?難道你想讓她做一輩子姨太太,留在少帥府?”

顧寶彬此刻義正言辭,宛如封建大家長:“少帥說的什麽話?她既然跟了少帥,一輩子都是少帥的女人,生是馮家人,死是馮家鬼,將來也是要葬在馮家祖墳裏的,怎麽能隨便離開馮家?”

哪怕如馮瞿這樣滿腦子頑固思想的人,聽到這些話也覺得毛骨悚然。

世道早已經變了,哪有什麽一生一世呢?

他在戰場上多年,前一刻還把酒言歡的兄弟,眨眼間已經生死相隔。

許多年以前,當他第一次上戰場,親手掩埋了身邊倒下去的的親衛之後,就明白了這個道理。

人世無常,誰也別心存僥幸。

正如馮伯祥為他舉辦盛大的訂婚禮,柳音書擁著他的腰,甜蜜的說:“阿瞿哥哥,我這一生唯一盼望的就是嫁給你為妻,我今天真的好幸福!”

馮伯祥與柳厚樸十分滿意新人之間的親密,舉杯慶賀,幾乎大醒,就連軍政府一幫官員也覺得這樁親事是天作之合。

尹真珠哭著來找他,將他堵在督軍府花園一角,哭的氣噎難言:“阿瞿,你怎麽能跟她訂婚?怎麽能跟她訂婚?”

那一刻馮瞿難得說了句真心話:“真珠,我是個軍人,隨時都有犧牲的可能。你這樣愛我,我有時候會想,嫁給我也許並不是一件好事,隨時都有當寡婦的可能。”

幸福不過是指尖砂。

尹真珠大哭:“可是我不在乎!我只想嫁給你!”

馮瞿與她相識多年,互相見證了彼此的成長,哪怕不能成為夫妻,也希望她能過的幸福:“真珠,聽說尹伯伯為你挑的未婚夫是文官,比當兵的強多了。”

當兵的隨時隨地都可能倒下去,連命都不是自己的,何況婚姻。

馮瞿一路晃蕩到這把年紀,固然有與尹家議親多年的波折因素,可真要捫心自問,他大齡未婚其實跟職業有很大關系。

他自己並不在意婚姻之事。

政治聯姻是各取所需,而馮伯祥需要這門婚事來穩定軍政府政權,柳音書愛他也罷,不愛他也罷,都沒多大關系。

他們需要的是這門婚姻,至於婚姻之內的男女感情如何,那不在這樁婚姻應該考慮的範圍之內。

尹真珠後來絕望的哭著跑了,眼淚滾燙,落在他手背上,漸漸涼去,馮瞿站了一會才重新回到大廳裏去。

柳音書並不在意她的出現,還頗為善解人意:“阿瞿哥哥,我知道真珠姐姐不開心了,可是這門婚事是馮伯伯訂下的,如果她實在想嫁你,等咱們結婚之後,我願意讓她進門。”

馮瞿忽然覺得煩躁。

他近來時時煩躁,幾個月之後見到顧寶彬的醜態,原本還想克制的情緒忽然之間好像決了堤一般,暴怒:“帶上你的帖子趕緊滾!以後賣女兒別來找我!”

顧寶彬嚇的屁滾尿流,從他的公事房裏滾了出去。

馮瞿狠狠捶了一記厚重的辦公桌,忽然爆了句粗口:“媽的!”他亟需一場戰爭來緩解心中的焦燥之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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